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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室負責人/吳佳玲

我的父母親都是農民,我所認識的農村,是每當市場價格崩盤,作田人儘管無奈,還是必須繼續種田,是一個人人都想離開,卻又離不開的地方,所以父母親最常叮嚀的一句話,就是:「你不好好讀書,長大就留下來種田。」每當我貪玩或考試成績不好的時候,他們總是語帶威脅地提醒,不可否認,這句話的恐嚇效果十足,小時候的我的確因為這句話奮發圖強,努力讀書,努力考試,深怕一不小心,我的人生就會困在逐漸衰敗的家鄉,或者跟父母親一樣,一輩子務農,一輩子的自我否定。這份恐懼,讓我無法喜歡上農村,無法認同父母親的工作,雖然我從小生長在農村,但我與農村的距離卻十分遙遠。

一直到二○○四年,楊儒門丟下白米炸彈,提醒政府要照顧農民,重視農民的權益,於是我開始對我的來處產生疑惑,我急欲逃離的農村到底怎麼了?帶著這些疑問,我選擇繼續升學,透過研究所的蔡培慧老師,開始參與台灣農村陣線的行動,第一年的夏耘農村草根訪調營隊,是震撼的第一課,原來會講台語,可以和庄頭的阿伯阿姆話家常,是值得驕傲的能力,在這之前我其實不太喜歡自己不標準的國語,由於出身農家的背景,所以我很快就能融入農村的語境,營隊舉辦在彰化溪州圳寮村,上課時必須走過有龍眼樹遮蔭小巷,有幾張板凳等待近傍晚時有人坐下聊天的巷口,還有轉角處雜貨店令人為之瘋狂的粉粿冰,營隊結束後還有第二階段的訪調,我們住到農家幫忙做農事,一到田地,農家叔叔下達除草的指令後,我的農家子弟魂馬上啟動開關,哪個植物是作物,哪些可以清除,像是生物本能般,拿著水桶一路除草,頭也不回的前進,回過神才發現其他同行的夥伴還在遠遠的那頭,努力辨識作物和雜草的差別;農家出身的我,做起農事腳手如此俐落,那日還得到農家叔叔的讚美,那幾天營隊的生活,應該是觸動我開始想要過農村生活,甚至萌生返鄉種田應該也不錯的念頭。

在別人的農村做著習以為常的農事,我才發現自己很喜歡勞動的純粹,自己和植物的對話,我重新認識農村的價值,也透過在農村生活的人們,才明白只要你願意,在農村也可以過的很開心,但是,當我透露返鄉務農的念頭,父母親急著跳腳,他們完全不明瞭他們的女兒在想些甚麼,一番爭吵後,這個念頭也只能先放在心裡,就這麼放著。

二○一二年,穀東俱樂部的賴青松大哥打一通電話給培慧老師,詢問農陣有無年輕人想到農村種田,於是,我參與「宜蘭小田田」的計畫,和一群夥伴每周一天往返台北宜蘭,當天來回,那一年我們耕種兩分地,日常巡水維護的工作主要是青松大哥幫我們看顧,而我們就像是假日農夫,每次到達田邊,都會有一種,啊!現在該做甚麼事情的茫然感,雖然對農務不是非常明白,也讓我們完成兩分地的收成,記得吃下第一口飯時,眼眶都紅了,原來吃到這口飯這麼困難,經過120天左右的生產期,其中的辛苦就不談了,稻穀收成後,需要經過烘穀、碾製、包裝,才能送達餐桌,和別人分享自己親手栽種的糧食,我很喜歡這個過程,有許多好玩、好笑甚至有些悲情的故事,都可以藉由這包米和他人訴說,務農給人莫大的成就感。

二○一三年將台北的房子退租,搬到宜蘭擔任宜蘭小田田的田間管理員一職,學習成為一位農夫,耕種近一甲的面積,在庄頭生活,學習和代耕業者溝通,和阿伯阿姆聊天,陪著田地成長,這樣的生活看似已經接近原先期望的歸農生活,但是我內心並不確定自己適合務農,有無決心過這樣的生活,一直到收割前夕,遇到蘇力颱風,再幾個禮拜稻子就可以收成,偏偏遇上颱風,急到跳腳的我到處詢問代耕業者,能否先來我的田裡搶收,近一甲的面積對於代耕業者而言,我根本是小客戶,加上我在庄頭的社會關係尚未建立,所以根本找不到人來幫忙搶收。

最後,我只得到三官宮拿香拜拜,祈求三官大帝能留一口飯給農夫,給我的消費者們,很奇妙的是,拿香拜拜的當下,我感覺我是個農民了,我和神明正在進行一場農民與天地的對話,也才明白父母親在面臨大自然挑戰的時候,到廳堂拜拜的心情,以往看著父母親拜拜的背影,我總感覺拜拜很不切實際,祈求能達到甚麼效果?但當我也做出和父母親相同的事情後,才明白拜拜是農民對天地的敬畏,因為知曉自身的渺小,無力與天地抗衡,因而順應天地,衷心祈求,我覺得這不是迷信,而是尊敬未知力量的行為,像是打斷手骨顛倒勇一樣,颱風後我才確定自己要當農民,持續生產安全好吃的糧食。

今年,我成立有田有米工作室,耕種三甲六的田地,同時也販售我的師傅陳榮昌阿公的稻米,近兩甲的面積,販售的方式是籌組有田有米的穀東俱樂部,鼓勵消費者預約訂購我們的米,可以看見完整的生產流程,並且可以參與農事,親近農村並不難,透過消費的力量,每個消費者都可以成為生產者最堅實的夥伴。

留在鄉下種田對我來說,曾經是個我急欲逃脫的噩夢,如今,下田工作卻成為我很喜歡的時光,雖然被大量農事追趕,有些疲憊,有些會問我種田甚麼時候會感到快樂,我總是回答,夏夜坐在稻田邊,晚風吹拂,聆聽稻葉搖動的沙沙聲,這一刻我感到十分滿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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